“中国对全球科学进步的贡献正在加大，虽然还没有达到美国的水平，但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进步，这对全世界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原标题：比尔·盖茨：希望有人跟我比在财富榜中的跌速，准备在回西雅图的飞机上读《三体》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郑青亭 北京报道

　　近日，世界首富排名发生变化，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以1100亿美元个人净资产反超亚马逊CEO杰夫·贝索斯，再次成为世界首富。对于再次登顶财富榜的感受，11月21日，盖茨在北京对21世纪经济报道等中国媒体幽默地说，“这说明，我捐钱捐得还不够快。”

　　自创立盖茨基金会以来，盖茨已经捐赠了500多亿美元，每年的捐赠额超过50亿美元。盖茨说，他能重回首富位置是因为微软股价和他的投资收益都表现不错，“这是个好消息，因为我能有更多的钱捐给基金会”。

　　盖茨夫妇于2000年1月正式成立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基金会现有资金约470亿美元，是全球最大的私人慈善基金会，旨在帮助赤贫人口摆脱传染病威胁、饥饿和贫困，促进全世界的平等发展。

　　自成立以来，盖茨基金会与中国建立了密切的合作。盖茨在采访中表示，“中国现在愈发重视帮助其他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对盖茨基金会来说，中国帮助世界其他国家的兴趣不断增长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帮助。”

　　在1个多小时的采访中，盖茨总共回答了22个问题，不仅介绍了基金会在卫生、医疗、气候变化等领域的进展，分享了与中国合作促进非洲国家发展的体会，还坦诚了回应了贸易摩擦对国际创新合作的影响。

　　除了热衷慈善，盖茨还热衷于阅读。在纪录片《走进比尔：解码比尔·盖茨》中，盖茨出差总是背着一包书，他读书速度非常快，一个小时能读150页并且能记住90%的内容。当被问到此行携带哪些书来中国时，盖茨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事实上，我读了很多科学方面的书籍。但我最近准备读一本科幻小说，因为我的很多朋友都喜欢这本书，书名叫《三体》。”盖茨说，“这本书我还没读过，但我想在回去的飞机上读，人们对它的评价非常高。”另外，盖茨还提到了一本关于人工智能的书。

　　盖茨说，尽管他随身总是携带很多书，但不一定总有时间读它们。他一般在前往出差目的地的途中读一些与工作内容相关的书，而在返程途中，他会读一些别的书，并写下此行的所见所感。

　　“希望有人同我比谁在财富榜中跌得快”

　　“显然，到了这种极端的财富水平，（个人资产排名）不会再对我的个人幸福产生任何影响。即便是其中的百分之零点一，也足够我买汉堡包了（注：盖茨在最新的纪录片中说，他最喜欢的食物是汉堡包）。”盖茨说道。

　　盖茨称，他关心的是如何能进一步改善基金会工作，更好地应对气候变化、传染病等方案的挑战。“我们已经将儿童死亡人数从每年1000万减少到500万，我们现在希望进一步减少到250万。因此，拥有更多资源无疑会有更大帮助。”

　　随着他对基金会投入的不断增加，盖茨说，他的排名肯定会从财富榜上往下掉，“因为这些钱会在未来30或40年里被花光”。“当然，我捐出了500亿美元之后仍然在榜单上，这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情。我希望其他人也能踊跃捐赠，跟我竞争谁的名次下降得更快。”

　　盖茨说，理想情况下，慈善应该广泛地存在于社会中。“比如，我们看到，中国发生自然灾害时，参与捐赠的人非常广泛，不光是富人，每个人都参与其中。”但他说，如何让大家对其他类型的慈善捐赠感兴趣——比如儿童死亡，这其实是一个每天都在发生的悲剧——这仍是一个问题。

　　对于中国的慈善发展，盖茨说，在中国，慈善更多的是帮助残疾儿童、教育或环保这类事情，但也有一些机构提出了一些开拓性的想法，比如腾讯创立了“99公益日”，类似的机构也在增加。他表示，盖茨基金会尝试与他们合作并提供一些帮助。“中国的慈善事业有其自身的特点，我希望它能继续发展壮大。”

　　盖茨表示，希望帮助那些在中国推广慈善理念的人。“每当有传言说慈善捐款被贪污滥用时，都会对这个行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我记得大概十年前，中国有一些关于慈善的传闻和负面评价，令慈善事业的发展遭遇挫折。”盖茨说，“我们需要确保受赠方能够真正有效地使用这些捐赠，并让公众知晓相关信息，然后他们才会鼓励朋友也参与慈善。我希望不仅大多数富人多做慈善，整个社会也都能参与进来。”

　　基金会同微软一样成功，皆超出预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慈善事业取得了和微软一样的成功，两者都超出我的预期。”对于基金会的工作，盖茨这样评价道。

　　自2000年成立以来，盖茨基金会一直致力于通过创新来帮助最贫困的人群，其80%的工作都与全球健康有关。“我们对这方面取得的工作成果感到十分惊讶。”

　　以全球每年儿童死亡数字大幅下降为例，盖茨说，过去20年是全球儿童死亡人数下降最快的一段时间，这要归功于新疫苗的开发及基金会和其他机构在基层医疗卫生领域进行的投入。

　　然而，盖茨对基金会的期望显然更高。“我们已经在全球健康领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还没有带来革命性的影响。”他指出，有些项目难度很大，比如在非洲递送疫苗。

　　谈及基金会面临的挑战，他指出，很多非洲国家政府的治理能力仍然欠缺，包括它们的初级卫生保健体系、教育体系、道路和电力等基础设施建设、对农民开展教育方面等诸多方面。“好的一面是，如果一个国家走上良性的发展道路，往往会有更多的税收收入，为解决这些重大问题提供更多的资源。”

　　基金会的工作已经教会了盖茨耐心。“创新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但向贫困国家提供创新方案的过程中，我们需要非常谨慎。这有时需要时间。”盖茨说，比如，癌症治疗方案目前的成本依然很高，而高血压的治疗方案已经变得便宜，因此，基金会正在贫困国家积极推广高血压检测和治疗方案，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然而，有些时候，盖茨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棘手问题不是通过资金就可以解决的。例如，如果刚果民主共和国、中非共和国、也门或索马里发生动乱和暴力事件，即使有人想去提供帮助，也是非常困难的。

　　为了取得更大的成果，盖茨表示，基金会还在尝试广泛地为慈善家提供帮助。“尽管大多数慈善家专注的领域和盖茨基金会不同，但我们认为应该让慈善家们相互交流，开展合作。所以，我们推出了‘捐赠誓言’（The Giving Pledge）项目。”

　　据了解，当前，该项目有200多个宣誓人，其中很多人来自美国，有5个人来自中国，8个人来自中东。“捐赠誓言正变得日益国际化，这其中体现的分享精神也让人备感欣慰。”盖茨表示，正在尝试鼓励加入“捐赠誓言”的富人乃至社会各界人士共同推动慈善事业的发展。

　　盖茨基金会帮助中国疫苗进入国际市场

　　盖茨基金会在中国最大的项目之一要追溯到十年以前。盖茨回忆道，当时，基金会发现了一种在成都生产的日本乙型脑炎疫苗，这款疫苗效果很好且价格便宜，其他国家对这款疫苗的需求量也很大。

　　“但是由于中国医药监管体系的监管水平和标准并没有完全与国际接轨，所以我们花了很多年，投入了大量资金才使得这家疫苗生产厂家达到了国际标准，使这支疫苗通过国际认证（世界卫生组织（WHO）预认证）。”

　　世界卫生组织预认证是依照国际质量、安全和性能标准对药品和诊断类产品进行评价的系统。一旦产品得到WHO预认证，联合国机构、相关国家和国际组织可以此为依据进行采购。据了解，当初，为了让上述疫苗获得WHO预认证，基金会大约用了八年时间和大量资金。

　　盖茨说，这件事让盖茨基金会认识到，应该帮助提升中国监管机构的监管水平。“如果大家认为中国药监部门的监管水准能够和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一样被视为标杆，那么我们就不需要重复那些申请国际认证的工作。”他说，“我们认为这项工作有助于中国生产高质量的药物和疫苗，对全世界也非常有利。”

　　在盖茨基金会的支持之下，迄今为止，中国已有4个疫苗产品通过WHO疫苗产品预认证，进入国际采购清单，远销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分别是中国生物旗下成都公司生产的乙型脑炎减毒活疫苗、华兰生物生产的流感疫苗、北京科兴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生产的甲型肝炎灭活疫苗“孩尔来福”、中国生物北生研公司生产的口服二价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简称“bOPV”)。

　　“我们还将见到更多，因为有大量的药物研发创新工作正在中国展开。中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与此同时企业也希望可以将这些疫苗销往全世界。”盖茨说，“一旦我们帮助中国监管体系达到国际标准，那么中国的疫苗就将能够更加迅速地造福全世界。”

　　近日，沃森生物控股子公司上海泽润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与盖茨基金会签署了《沃森9价HPV疫苗开发资助协议》。盖茨基金会资助协议显示，上海泽润此次获得了盖茨基金会250万美元的项目基金，用于加速重组人乳头瘤病毒九价病毒样颗粒疫苗（毕赤酵母）的临床研究和产业化进度，并在此基础上为WHO预认证做准备以供应国际组织大宗采购。

　　未来5年将把新世代厕所推向公共场合

　　2018年11月，盖茨在北京新世代厕所博览会上演讲时，突然从台下掏出了一罐粪便，引起台下一阵骚动。但他说，自己拿着的是每年60亿美元的商机。

　　盖茨坚信，厕所行业即将迎来一个大变革。为此，盖茨基金会已经在7年内投入了2亿多美元，并于去年承诺，未来将再投入2亿美元。

　　关于盖茨基金会对这个项目的投入，盖茨在采访中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首先，我们要让不同城市和国家真正关注粪污的处理问题，认识到它们在很多情况下并没有得到处理。所以，第一件事是帮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认识到问题所在。”

　　据了解，全球有超过一半的人口（45亿人） 无法使用安全管理的卫生设施，每年约有50万人因恶劣的卫生条件而死亡。

　　为了解决这一挑战，2011年盖茨基金会启动了首届全球厕所创新大赛，希望通过研发新型卫生技术以及鼓励、支持产品的市场化，让全世界人民都能够享受安全、舒适的卫生设施。

　　如今，盖茨基金会已经获得了两项厕所创新技术。一项技术是全能处理器（Omni Processor），用于处理从坑厕、化粪池和下水管道中收集的粪便和有机污泥。它通过自身产生的电力进行运转，不仅能将粪便中的有害病原体杀死，还能将剩下的物质转化成有经济价值的产品，包括清洁的水、电力和肥料。

　　关于全能处理器，盖茨说，“我们现在已有多个原型机，并与合作伙伴在中国、印度和美国生产这些全能处理器。我认为，未来五年里，这种全能处理器将会大规模推出，虽然目前只有大概四个试点项目。”

　　另一项技术是一种可以就地处理粪便的新型厕所，被称为“新世代厕所”。这种厕所可以实现粪便降解灭菌，产出清洁的水和固态物质。这些固态物质可用作肥料，或无须再做处理就可以在户外安全排放。

　　关于这项技术的前景，盖茨说，新世代厕所的推广将从公共场所开始，然后慢慢向私人场所渗透。“最开始，相关企业设计的是一个多单元系统，可在学校或公共场所使用。多单元系统比较经济实惠。”但他说，“最理想的目标是让每个家庭都装上独立的新世代厕所。” 盖茨说，“我们需要不断地降低成本，这也是我们项目的真正目标。但未来5年将只会推出多单元的新世代厕所。我们现在已经看到有人生产以及购买这些产品，但量还比较低。”

　　盖茨坚信，随着这种支撑多户使用的新世代厕所日益普及，成本不断下降，还会产生适合单户家庭使用的新世代厕所。“除了资源有限的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也有民众想要或者需要这种离网式的家用厕所。”

　　“我们希望即使世界上最贫困的城市也能用上这些创新型的厕所，方便人们使用，女性晚上再也不用出门上厕所，从而保护她们的安全。腹泻等疾病也会大幅减少。这是一个为期十年的项目，我们对此很有信心和耐心。”

　　将尽一切可能与中国开展核电合作

　　“我创建泰拉能源（TerraPower）的唯一目的是应对气候变化，而不是想赚钱。如果它不能帮助中国和印度实现电网零排放，就没有完成自己的目标。”盖茨说，“因此，在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将非常积极地与中国建立合作。”

　　2006年，盖茨参与投资了泰拉能源公司，帮助其研发一种核电技术——行波堆。行波堆是一种满足四代核能技术要求和安全标准的金属燃料钠冷快堆，采用铀锆合金燃料，换料周期长并可以大量使用贫铀，机组可利用率设计值高于90%，具有高效利用铀资源、减少乏燃料卸出量等优势。

　　在盖茨看来，核能存在巨大的应用潜力，特别是对用电大国来说。“中国的发电量逐步提升，并计划到2050年实现电网零排放。很难想象如果不利用核能，如何去实现这一目标。”

　　自2009年起，泰拉能源就与中核集团开始就波堆技术进行交流。2015年9月，作为中国和美国各自授权的企业，中核集团与泰拉能源公司签署了行波堆合作文件，计划在中国建造第一个示范发电厂。

　　但不幸的是，这项合作计划突然遭到了特朗普政府的阻碍。2018年10月，美国能源部公布《美国对华民用核能项目合作政策框架》，对中国核电技术、设备和材料下了“封杀令”。2019年1月，泰拉能源宣布，两家公司成立的合资企业将不会继续在中国开展行波堆项目共同研发。

　　对此，盖茨表示，虽然这个项目被阻，但仍将尽一切可能与中国在核能领域展开合作。他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泰拉能源与中国的合作计划被叫停的确是一个挫折，以后一定有机会再次和中国开展更深入的合作。”

　　对于项目的最新进展，他介绍道，当前，泰拉能源可能要在美国建造第一个示范发电厂，正在努力争取美国政府投入资金。当示范项目完成后，泰拉能源将在世界各地寻找合作伙伴，包括在中国。

　　盖茨还在采访中透露，他将于明年6月出版一本关于气候变化的新书，书的主题是探讨如何实现零排放。在他看来，国际社会一直以来关注的是减排工作中比较容易的部分，例如用风能和太阳能代替煤炭、用电动车代替汽油车。

　　相比之下，盖茨说，替换飞机燃料，改变水泥、钢铁的生产方式，以及大范围构建高效电网的工作要难得多。尽管这些排放源中有很多并非持续排放污染物，改造工作依然非常困难。因此，他鼓励每个国家设计零排放模型，然后制定相应的计划。

　　“气候变化是一个大问题，需要整个国际社会共同应对，开展大量的创新活动。中国、印度和美国都必须深入参与应对气候变化的工作。”

　　谁都不能阻止中国产生高质量的科研成果

　　近日，盖茨在接受西方媒体采访时力挺华为的言论在中国社交媒体上了热搜。盖茨当时在此访中说，中国的技术创新是好的，阻止是不现实的。就像华为的商品和服务，应该接受客观测试来评判好坏。认为所有中国想进入美国的东西都是坏的，这种想法很疯狂。

　　面对中国媒体，盖茨再次表达了对中国企业创新能力的肯定。“毫无疑问，中国会在很多领域拥有世界领先的公司，这对世界是好事。华为生产价格低廉的5G产品，与其他公司形成竞争，从而迫使它们降低价格或尝试改进产品，这是好事。华为一直非常具有创新性。”

　　盖茨表示，基金会非常看重中国的创新能力，与中国的合作已经取得积极成效。举例来说，基金会与中国最大的冰箱生产商之一澳柯玛公司合作，开发了一款名为Arktek的冷藏设备。“在非洲，澳柯玛生产的产品在冷藏疫苗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合作。”

　　据了解，Arktek只需使用冰块就能将疫苗保持在合适温度下长达35天或更长时间，无须电池、太阳能或丙烷等任何外部能源。Arktek结实耐用，特别适合在崎岖的路况下运输疫苗，亦适合放置在偏远地区的卫生站作为疫苗存储设备，其容量可满足约6000人的社区对疫苗接种的需求。

　　“至于一个国家是否可以信任另一个国家或地区提供的产品，这个问题以前就出现过。”盖茨回忆道，当微软开始向中国销售Windows操作系统时，就面临一些质疑：中国使用Windows操作系统安全吗？

　　“因此，我们向中国政府提供了Windows源代码，让他们看到里面到底有什么，并确定那就是我们提供的产品。事实证明，结果很好，我们持开放态度，让中方进行验证，中国就愿意使用Windows了。”

　　“我相信客观的标准，并据此检验软件是否安全。不能仅仅因为软件来自美国，就觉得里面一定有人做了手脚。”他说，“即使抛开政治因素，你也必须要对软件进行验证。现在有很多开源软件，我们也在做开源。如果你使用开源数据库，就要确保其中没有异常。”

　　作为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盖茨如何看待中国和美国创新合作的前景？盖茨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在应对那些重大全球问题上，比如，是否做好了应对疾病大流行的准备、联手打击恐怖主义、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等，我相信中国和美国双方竭诚合作才能更好应对这些棘手的问题。”

　　“如果中国和美国两国都不积极参与，气候变化的解决方案恐怕无从谈起。中国现在比以往更加积极。即使如此，中国怎样才能减少燃煤发电？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与此同时，盖茨称赞了中国对科技的高度重视和科研水平的发展。“中国正持续加大科技投资。我刚访过自然科学基金委，他们的预算正不断增多。”他还说，“中国在数字领域的科研质量水平已经很高，生物科技领域也在迅速提升。现在有大批杰出的科学家选择回国，国内还有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年轻一代。”

　　“中国对全球科学进步的贡献正在加大，虽然还没有达到美国的水平，但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进步，这对全世界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盖茨说，“我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中国加大科研投资力度、产出质量越来越高的科研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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