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克十周年祭：请不要忘记天上的门

作者：Joe Lynskey

发表时间：2019-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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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9的11月10号，德国国家队的球员们正围坐在酒店的餐厅内准备与智利队的友谊赛。突然，助教比埃尔霍夫站了起来，他的一句话让原本喧闹的餐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在长达25分钟的时间里，没人再说过一句话。”默特萨克回忆道。

没人敢相信，没人敢张嘴，也没人知道该做些什么。”

比埃尔霍夫告诉队员们的是恩克的死讯。这位本该代表德国国家队出战南非世界杯的头号门将选择在自家附近的一段铁路卧轨自杀，结束了自己年仅32岁的生命。人们能够发现的，只有一张他留给妻子的字条，上面清楚记录了恩克选择自杀的原因。

对于默特萨克来说，好友离世带来的悲痛与冲击险些使他无法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事实上，他从未见过恩克悲观的一面。“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但恩克的家人却深知抑郁症带给这位门神的困扰。

十年已逝，恩克的亲朋好友们又重新聚首，他们去到了位于汉诺威的一家剧院，纪念门神的在天之灵。在那里，人们为他们心中的“罗比”送上了缅怀的掌声，恩克的遗孀特蕾莎对此百感交集。

“这是一次煽情的纪念活动，但对我而言…特蕾莎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开心、深切，同时也唤起了痛苦的回忆。但无论如何，这个活动还是很有价值的。”

恩克的职业履历不可谓不光鲜。他先是在门兴与本菲卡展现出了出众的实力，随后更是在2002年被范加尔带到了诺坎普球场。尽管在西班牙的经历不算愉快，但在重返德国、加盟汉诺威96之后，恩克逐渐成为了最具影响力的德国门将之一。

但一直伴随着恩克的职业生涯的，还有那该死的抑郁症。2006年，他年仅两岁的女儿拉拉因先天性心脏病离开了人世，这对他打击巨大；但早在这之前，抑郁的种子已经埋在了恩克的心中。2002年，刚刚加盟巴萨的恩克并未受到球队的重用，他更是一度被租借到土耳其的费内巴切甚至是位于西乙的特内里费，这段经历让恩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在2009年的5月，恩克夫妇收养了一位时年仅仅两个月大的女孩蕾拉。他们把蕾拉带回了位于德国下萨克森州的老家中，在那里，夫妻俩把一座农场改建成了自己的温馨小窝，他们同时还收养了九只小狗以及两只小猫，这些小生命一度在街头流浪，是恩克夫妇给了它们一个崭新的家。

恩克夫妇时常到葡萄牙享受着假日时光，他们在里斯本的郊外拥有一套度假别墅。在1999至2002年间，恩克正是在这片国土上度过了职业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来到汉诺威之后，恩克的事业重回正轨。许多专家建议他赶快离开这支中游球队，毕竟豪门才是实现远大理想的真正归宿。与此同时，拜仁也为恩克伸出了橄榄枝。

但在2008年，抑郁症再度找上了门；1年之后，病情进一步加重了。恩克一直在接受医生的帮助，但他却始终不愿意找到一家专门机构进行针对性的精神疾病治疗，他担心这会终结自己的职业生涯。

在32岁的年纪，恩克终于迎来了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机会，欧陆各大豪门也渐渐把目光投放在他身上，可他却选择在这个大好年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抑郁症曾经三次找上了他的麻烦，最后一次则带走了他的生命。”特蕾莎说道。

“罗比是一位幽默风趣、和蔼善良的男人，他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也是一个出色的父亲。”

在结束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场比赛后，恩克向场边的汉诺威球迷挥手示意。

2009年11月8日，恩克帮助汉诺威96以2-2战平了汉堡。谁都没能料到，这竟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比赛。

赛季之初，恩克一度阔别一线队，但他已经在调整状态之后回归。尽管恩克在对阵汉堡的比赛并没有太多亮眼的表现，但据他的经纪人内布伦回忆，这场比赛本该是恩克复苏的信号。

“你可以想象，罗比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节点，可当时我们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我甚至觉得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和汉堡的比赛绝不是他生涯的代表作之一，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重回赛场，并且打满了90分钟比赛。赛后，他来到VIP区和我们见了面，大家都为他的表现感到开心。

“我们跟着罗比回到了家，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他的人生重回了正轨。可一周以后，我们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那些决定结束生命的人们通常会在赴死之前表现得更加豁达。这会使我们产生一种‘他终于摆脱了阴影’的错觉。

“他的真实想法不过是，无尽的痛苦终于要迎来句点了。”

这段尘封的回忆对于特蕾莎而言，也是一段不愿提及的痛苦。

“在他的最后一场比赛中，有一个细节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特蕾莎说道。

“他望向了天堂，仿佛在和这人世做最后的道别。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我都心如刀割。”

比赛日后的下个周一，恩克一大早就离开了家。他告诉妻子，自己将会去参加汉诺威的训练课。

但直至深夜，他都没有回来。忧心忡忡的特蕾莎连忙给汉诺威的门将教练打了个电话，后者告诉她，球队今天根本没有组织训练，而她的丈夫也没有来到训练基地。

很快，内布伦也从特蕾莎的来电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俩都尽力在电话中保持镇定。

“我建议看一看罗比的卧室，让我们试着找到一些提示性的信息，无论是日记、字条还是任何能留下线索的东西。

“特蕾莎找到了罗比留下的字条，我们看完之后立马通知了警方。当我把‘罗伯特-恩克’的名字告诉了电话那头的警察时，他愣了大概两秒钟，才意识到我们说的是那位德国国门。”

当天下午6点15分，一列从汉堡开往不来梅的地区快车驶过了恩克的身体。事发现场旁边停着恩克的汽车，他的手套被整齐地摆放在座位上。

据列车司机描述，他看到了站在铁轨上的恩克，并紧急启动了刹车装置，但由于时速超过了100英里，列车无法立刻停下。

次日，球迷们聚集在汉诺威的主场门外，为恩克献上鲜花与蜡烛。与此同时，内布伦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他告诉了足球世界，恩克之死实为自杀。

内布伦说道：“这本该是属于他的时代，他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归宿——无论是留在汉诺威，还是去到其他的顶级俱乐部，或是穿上德国国家队的1号战袍，但他却选择了去往天国。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抑郁症是多么可怕，它能随时找上我们的麻烦，用难以阻拦的力量击倒我们。”

德国国家队的球员们能够互相扶持，共同承受这个噩耗带来的打击；但恩克的俱乐部队友们则要在这个国际比赛日独自承担这份痛苦了。

突尼斯人卡里姆-哈吉在前个夏天才来到汉诺威。作为中卫，他和恩克之间的交流颇为密切，对他来说，恩克就是这家俱乐部的图腾。当噩耗传来时，哈吉正在为世预赛作准备。

“那是一个黑暗时刻，更加艰难的是我身处千里之外。”现年35岁的哈吉回忆道。

“刚到国家队报到的第一天，我就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而我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都没办法返回德国。罗伯特的名字与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久久萦绕着，挥之不去。”

三天之后，哈吉为突尼斯国家队打满了90分钟比赛。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以0-1不敌莫桑比克，这也让他们最终无缘南非世界杯。

黑暗的一周过后，汉诺威重新回到了德甲舞台，等待着他们的是与沙尔克的客场比赛。

“我们被迫要重回赛场，但球队里的每一个人心思都不在比赛上。”哈吉说道。

“当你的队长就这样离你而去，足球早已不再重要。

“我们在场上度过了艰难的90分钟，以0-2的比分吞下了一场败仗，但这场比赛我永生难忘：对手、球迷、整座体育场都为我们送上了温暖的怀抱。”

回到主场，汉诺威迎来了来访的拜仁，他们也为自己的门神举行了哀悼仪式。对于记者罗纳德而言，比赛结果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恩克死后，我甚至对足球都提不起兴趣了。”他说道。

“我印象最深的是，事故发生几周过后，当我去到罗比家中时，我发现厨房墙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字条，他还在提醒自己，要记得为四个朋友预定汉诺威与拜仁比赛的门票。”

2010年，罗纳德在新书《人生苦短》中记录了恩克的故事。他意在告诉世人，恩克与抑郁症抗争的职业生涯有多不容易。

“这就像是罗比留给我的任务。我们必须要努力防止类似悲剧的发生，这是他留给我们的教训。

“有时候，回忆起那些往事就像是不断揭开结痂的伤口，可每当回想起罗比的笑容，我就拥有了继续提笔的动力。”

内布伦深有同感。在他看来，恩克的死，意味着人们需要更多关注球员们的心理问题，球员们绝不是超人，他们同样也会拥有七情六欲。内布伦认为丹尼-罗斯应对抑郁的方式值得其他球员借鉴。

“足球仍是足球，我们很难改变这项运动以成败取人的框架。”内布伦说道，“当我们输掉一场重要比赛后，我们很难让媒体放弃大肆渲染的机会，但我们可以帮助球员们更好地应对这些压力。”

“丹尼-罗斯真是一位足够坚强的斗士。他向大众敞开心扉，并重新回到了球场之上。这种勇气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勇于接受帮助，无论你需要多大程度的帮助，你都要坚强地说出来。告诉你的家人，告诉你的俱乐部，他们能够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

“如果你曾经接触过罗比，你就会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好人。这就是在十年之后，德国足坛仍然缅怀他的原因。”

相较十年之前，特蕾莎已经没有那么关注足球了，但她所建立的恩克基金会帮助足球世界乃至整个社会对于抑郁症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也使得球员们在遭遇心理问题时能够更加主动地说出来。要是在十年前有这样的机构，或许她的丈夫就能战胜病魔。

“如果罗比能够迈出这一步，那他或许有机会打败死神。但毕竟那是10年前，我完全理解为什么他没有足够的信心那么做。

“教练和球员们应当在更衣室内分享自己的情感，他们要勇于说出‘抱歉，我的精神状态不大对劲’，而不是为了自己在球队中的位置而保持沉默。

“足球是一项不可思议的运动，但我们难以改变它，因为人们在这项运动中投入了太多的金钱、情感与力量，人们需要这项运动保持现在的模样。”

特蕾莎总是习惯在恩克的生日而非忌日纪念他，但在恩克离开我们十周年之际，特蕾莎和女儿蕾拉还是鼓起了勇气回首过往。

“家人和朋友都聚在了一起，共同纪念心中的罗比。我们共同分享了关于他的那些快乐记忆。

“我们终将会怀着他的笑容，勇敢地面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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